孤舟荡月 芴漠之旅
─中国美术馆

乘火车从大同到北京,对面是一位蓝眼金发的外国女人,年龄大概从二十几到四十几之间。我估算年龄从来不准,估算外国人的年龄更不准。由于对面铺,礼节性的笑笑,点点头,打个招呼。没想这外国人比比划划嘴里发出一些汉语单音,看那意思想跟我说说话。问她能听汉语吗?她点头,不会说吗?她又点头。这一路上的对话很有趣,老外只能说几个汉语单词,我先估摸她的意思,然后说出来,对了,她点头,错了,她摇头,我再重新估摸。她是法国人,巴黎一家旅行社的导游,常来中国。这次的线路是莫斯科,乌兰巴托,北京,大同,而后从北京回去。这人话特多,也不对,应该是想说的话特多,性格开朗,没什么可笑的她也笑得前翻后仰浑身颤抖,极有感染力,没法子,只好跟着一起笑,一路上嘴巴是累了但不寂寞。只有一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人,只能听不能说,怪事。

许麟庐作品

许麟庐作品
北京是过路,没打算逗留。下火车后直接搭车到王府井,找个地方住下来,买好第二天下午三点的飞机票后,在王府井溜达溜达。想给大哥买双布鞋,因为大哥只穿内联陞的布鞋。内联陞原本在大栅栏和王府井各有一间店,这次却没找着。问了瑞蚨祥的店员,说是大街上的店关张了,现在新东安的北京一条街开了家小店。也好,顺便看看新东安。果然,在北京一条街里有内联陞,却忘了大哥的鞋码,又忘了大哥的电话,只好打回家让女儿去问。内联陞的掌柜糊涂了:“您自个穿多大码的鞋忘了?您可以当场试试呀。”估计他是将我当成“家里的鞋也是一只大一只小。”的那位伙计了。

许麟庐作品
我解释说,鞋是买给大哥的,大哥只穿你们的布鞋。掌柜听了大是高兴,包好鞋,拧着包一直送我到一条街口,再三叮咛,下次一定再来。想想一句话让一个人高兴了半天,实在是值!接下来给小孙女买了只会翻跟斗的小花狗,找个路边冷饮摊要一瓶汽水,又换个冷饮摊要了一客冰淇淋,就着午后的太阳看看熙熙攘攘地人群,也不错。晚上吃爆肚,羊肉杂碎,吃多了点,隔天嘴上长了个包。晚上无事,算计一下明天的时间,决定上中国美术馆,早早就睡了。

美术馆有四场展览,一是许麟庐书画展,二是李老十遗作展,三是俄国近代艺术展,第四个好像是北京现代风情绘画展。

许麟庐四五年拜齐白石为师,以大写意花鸟著称画坛。许麟庐先生的作品雅俗共赏,颜色鮮丽,线条圆润,笔墨层次丰富。雅人看笔墨章法,俗人看色彩形态,雅俗都说好。许麟庐先生的大写意属于文人画,文人画在宋元时期大体定型,清近代发展至顶峰,以至于现在说中国画大多指向文人画。


许麟庐作品


许麟庐作品

中国远古美学讲求白贲无咎,推崇简约。简约必需用减法,减之又减至不能再减,神似而形散,高度抽象,高度概括。这种艺术理念,在文人画里体现的最完美。但吴冠中先生说,风筝不断线!他说的极有道理。风筝是一件减之再减的艺术品,维系它的这条线连接着生活的源头,没有这条线有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断了线的风筝就不好玩了。所以,中国传统艺术家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减,减到什么程度最佳,既不断线又让风筝最轻盈最简约。这也是为什么实用品很容易与艺术无缘的原因,比如服装。服装的艺术化提升是很难的,因为它太接近生活了。如果过于艺术减法,又怕不像服装,或根本不能穿。如果注重实用,又怕缺少艺术内涵,左右都不是。并且实用品大多以规模生产的方式提供,规模生产更难有艺术感觉,而个性化艺术化的实用品成本太高。因此,一般没什么钱的人,只能被一堆毫无意趣的物品所包围。


古代没有照相机,古人却意识到完全现实还原的东西不是艺术。时至今日,照相机已经普及,获取照片非常容易,但一张颜色准确形体丝毫不差的相片很难得到肯定。人们总是想方设法,用非自然光,虚化实景,制造颗粒,甚至于变形或改换色光,种种,去减弱照片中的实体真实性,以提高相片这种高度现实还原的艺术品味。

中国古代文人总在入世出世之间摇来摆去,入世可能没有太多时间玩艺术,所以,造诣高的作品应该是出世者的多。当然也有例外,如宋徽宗的瘦金体,李后主的词,王安石的文章,但毕竟不多。出世者以老庄禅理立身,因此,在简约的基础上又揉合了反朴归真,拙中藏巧,内敛阴柔,锋芒不露这一类哲学思想,表现在画上,是写意不写实,重神不重形,喜欢素雅简洁空灵,不喜欢浓郁稠密繁华。


许麟庐作品


李老十残荷系列

李老十人鬼系列

文人画是极高雅的艺术品,与现代生活却有许多不适应,毕竟时代不同了。所以,有许多人在探讨新方法,新理念,新技巧,新出路。另一展室的李老十作品,就是众多探寻者之一。

李老十先生的作品不属于俗人欣赏的范围,但也不一定是雅人必赏!我自信不算太俗,但对他的画作可是不太欣赏的。所以,李老十画展举办者想必是知道一定会有一些人对他的作品风格不以为然,在简介里的最后说:“个中感受必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话有理,并且不失大度。美与不美原本复杂,各人有各人的观点,的确不必求同。白石老人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作为探索者,李老十先生的精神值得欣赏。

可能是受传统审美情趣的影响吧,我不太喜欢希奇古怪的作品。总以为这类东西有哗众取宠之嫌,并武断的认为这类东西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当然这肯定是偏见,但总拐不过弯。如果您有时间,不妨做个实验。找一块布或板,只要能画的都行,颜料用粉或油,红蓝黄三原色,找支笔或棍子或随便什么都行,在布或板上着色,画也行,抹也行,喷擦刮都行,不必构造形象,越随便越好,也不必理会颜料参杂,万不可清洗画笔,多涂几层。感觉基本完成以后,用黑白二色做点状散洒,不可太多,也不可均匀,怎么样?不错吧?一幅希奇古怪类的作品就完成,风筝也断线了。

审美是很私人的事情,一百个人有一百个观点,同一个人也会因时空不同出现差异,所以,大可不必顾忌别人怎么说。但是美不等同于漂亮,这点却常有人忘记。花点钱割双眼皮,这是漂亮,但无论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眼中神气,那才是美。美感在刹那,在一瞬间,一见钟情相互之间获得的是美,而不是漂亮。


许麟庐作品

俄罗斯作品

美应该有一些共同通用的特性,比如对比,平衡,流畅。大多数人以共同通用的特性审美,例如有人欣赏牛粪,好像十分前卫,其实他欣赏的是抽象的牛粪,是牛粪上的肌理,牛粪肌理同样有平衡对比和流畅,还是没离开最基本的审美标准。审美的关键在眼光,眼光高低和见识多寡成正比。包浆是古家具的重要标志,不管老师怎么教,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永远都是一头雾水,不会明白。

艺术的第一要素在构图,比如外国园林齐整划一是一种构图,中国园林幽深曲折是另一种构图,西方的构图整洁漂亮,中国的构图灵巧悠长。再如文人画的章法,篆刻的布局,雕塑的造形无不以构图取胜,而色彩其次。所以,黑白的水墨画,单一颜色的篆刻,不施彩绘的素雕仍然是艺术。当然,印象派以色彩为重,走的是另一条路子,但印象派作品中的色彩布局还是能找到构图的重要性。

看许麟庐画展花了最多的时间,李老十画展用时不多。俄罗斯画展完全不同于中国画,看过中国画以后紧接着看外国画,心态一下子调整不过来,没能细细欣赏。北京现代风情绘画基本上是中国情调的风格,感觉很不错,但时间关系只好走马观花,挂一漏十了。总之,在北京这大半天,收获颇丰,时间一点也没有浪费。

这次出行到此结束,从奇峰峻峭的华山到艺术气息浓厚的美术馆,期间感受颇多,用文字很难有准确的表述。若有所得,也应该融解在潜意识里了,不一定有明显的痕迹。我属于自娱自乐者,有一点快乐和有一点痛苦无不例外都是我的财富,当然会尽其可能将它们收集囊中,破口袋的作用就在于此了。但破口袋易漏,所以写几个字拍几张照,只当作时间长久以后唤醒忘却的钥匙吧。

2006年7月28日星期五


俄罗斯作品


北京风情

北京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