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和烧塔子

中秋节应该属于传统节日中最有趣的节日了，之所以有趣，可以罗列出许多原因来。首先在月亮，中秋节的月亮应该是全年里最圆最明亮的，月色也是最洁最纯的。秋天到了，天高云淡，高天上挂着一轮玉般的碧魄，不由你不喜欢。

其次大多和吃的有关。龙眼熟透了，这时候的龙眼皮薄肉厚，汁多味香，特别是开元寺里特有的东碧龙眼，那味道最好。好吃的当然不止龙眼，各种番石榴也上市了，我比较喜欢果肉偏软的品种，苞仔是红色的，皮特别薄，一口咬下，特别的番石榴香四溢。槟榔芋和番薯的最佳季节也在中秋，以它们为原料制作的食品很多，如芋绒，炸的甜芋饼，蒸的咸芋饼，炸番薯块，混上糯米粉包上花生芝麻馅的炸枣等等，就算到了现在还是美食。哦，别忘了中秋月饼。家乡有一种套饼，一套好像有五六十个，从大到小分别命名为状元，榜眼，探花，进士，秀才。大家凑份子合买一套，然后掷骰子分胜负，名为博饼。可惜这博胜负的规矩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是旧习俗，中秋时节的旧习俗大多以玩为主，所以，这也是中秋有趣的原因。比如听香，在闽南八月中秋节有个习惯，叫听香，原先听香是中老年妇女们的活动，后来却成为姑娘们的爱好。女孩子们喜欢在这天晚上拿着一根祭过祖师许过愿的香火，结群四处游荡，听听过路人的只言片语，约定是第一句话。将这句听来的话说给祖师爷听，到祖师面前卜个卦，准了，那就将这只言片语找祝者解析。一般女孩子许的愿大多和婚嫁有关，不是为自己也是为女伴或为家里的兄弟姐妹。所以，如果能听到一句好话，那是赶紧的往祖师庙里跑。因此引出许多缺德鬼故意跑前跑后的说些不好听的话，直肠子的也只好将这话去卜了。但据说好听的话未必有好解析，不好听的话也未必是坏解析。说是这么说，心眼多的女孩子打死了也不会将不好听的话拿去卜卦的，只当没听见，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还有拜月，游江，燃放孔明灯，很多。但在我记忆里最有趣的还属烧塔子。

闽南的砖瓦有特点，全都是红色的，名字也好听，叫胭脂红。所以闽南的古厝屋顶盖的是红瓦，墙上砌的是红砖，配上白色花岗岩雕凿的基石台阶和大门框，然后在红色的墙壁上点缀几个绿色的琉璃花窗，十分漂亮。因为城乡古老，历史久远，集居处的堆积层相当厚，好东西倒没有，就一些碎砖片瓦。烧塔子用的材料正是这些碎砖片瓦，最好是碎瓦片，因为碎瓦片厚薄均匀，利于使用。

烧塔子需先垒塔子，垒塔子属于细致活，缺少耐性的人总是做不好的，勉强胡一个凑数当然也行，不过那模样不敢恭维，怎么形容好呢？漂亮的塔子有比开元寺，这胡凑的就算是地头田边的破土地爷庙吧。

第一步是收集材料，几人人合伙，到处找合适的碎瓦片。瓦片最好在四五公分大小，厚薄当然是尽可能的一致，形状可以随便，一般而言，碎瓦片以多边形为主。收集来的瓦片堆在一起待用。

垒塔子的地方需寻空旷处，因为烧塔子是需要见火的，在空旷处安全。塔子底圆的大小跟塔子的高度有关，越是高的塔子底圆当然也就就大，但难度也大，技巧也高。所以，对手之间比拼的正是塔子的高和大。垒的好并且漂亮的塔子一般高在一米二以上，底边直径约六七十公分，再高有难处。小的不漂亮的塔子没个准，小至十几公分高也是有的，当然，小而且比例协调也是有的，但小塔子烧上火以后怎么着也没大塔子的辉煌壮观。

将地平整之后，在一条绳子两端各系上一根小木棍，以一根木棍为中心，另一根木棍环绕一圈画一大圆，垒塔子的工作就此开始。将瓦片顺着画出来的圆排成一圈，或圆或方或八角或六角，这取决于你的设计。瓦片和瓦片之间需要均匀间隔，间隔的距离大约在三至四公分之间。第二圈的瓦片压放在第一圈瓦片的间隔之中，同时往中心点稍移，第三圈第四圈直至塔顶按此类推，最后在塔尖放上一块厚实的砖头，一座漂亮的塔子才算完成。说的容易做的难，在这里几句话，事实上并不太容易。如何保证塔子不倒，如何保证塔子圆正，如何保证塔子比例协调，需要有技巧和耐心，一着急手忙脚乱，很可能功亏一篑。塔子越接近完工的时刻越需要小心，想想那花了不少心血的作品突然倒塌时的心情会是什么。做的不好时也很丧气，一座塔子高是高了，大是大了，可惜不圆不正，歪歪扭扭，真不如摧毁了重来。最后还有一事千万不可忘记，那就是塔子门。塔子门在塔子的下面，可大可小，与塔子的整体协调就行。塔子门是进柴草烧火用的，没了塔子门那怎能叫烧塔子呢？但这事的确有忘记的时候，垒好的塔子没门，只好推倒了重来。说到这想起前几年关于盖居民楼忘了修楼梯的报道，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中秋之夜，小孩子们博过饼，拜过月以后，急不可耐地带上所有可烧的纸，树叶，干草之类一涌而往，目的地自然是垒了许多塔子的那块空地上了。大伙围坐在塔子周围，将火点燃，添柴加草，只一会功夫所有的塔子都点着了，火在瓦片垒出的空隙中发光，一个空隙是一小片火红，所有的火红组成一座火塔，这就叫“烧塔子”。

每个自然村垒的漂亮塔子一年也就二三个而已，其它的大多不是小了就是难看，然而，所谓红花还需绿叶扶持此论正确无比。你瞧在黑夜里，在空旷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塔子红红火火。如果只有那二三个漂亮塔子放光，形单影只，缺欠辉煌。

塔子烧起来以后，需从远处去看才好。最好是跑上高地，你瞧吧，就像是火能塑形，竟然收拾起平日里的无拘无束，不见了天生的火爆和放荡，一心一意将自己改造成一座座红色的灵塔，在孩子们的欢呼声里得意扬扬，在萧瑟秋风中温文尔雅。

哦，孔明灯也飞上天了，在秋风里摇曳，在高空中闪烁，愈飘愈远。游江的木舟上昵曲悠扬，唉乃之声时有所闻，倒影被水波撩乱，舟影，人影，月影融为一体，难解难分。祖师庙前的点点香火还在闪烁，但月儿已经开始西行，柴草快烧完了，塔子也将隐去，一切安寂之后，有待来年。

烧塔子的美妙在于即有过程又有结果，节日气氛的烘托也属关键，更因为大自然赐予的环境正合适，气温不冷不热，秋风不急不缓，天清如水，月明如镜，何况童心纯真，怎能不美轮美奂！

真希望再垒一座塔子，烧一堆火，祭奠那回不来的童年。

2004年9月2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