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大同时将近傍晚，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停了。雨水洗净天地，也洗去众人心中的烦躁，火车站里的售票员，大街上的出租司机，好像都换了个人似的，和颜悦色。黄昏时暮霭如虹，呈露出七彩颜色，湛蓝的天空还没完全消褪，白云尚余少许。如果摈弃社会因素，这就是和谐吧。

这趟山西行，最不适应的是住宿。山西住宿一百来块的都不好住，总的还算干净，普遍的毛病是隔音太差。住这类房间，半夜里过道上的脚步声，房间里的嬉闹声，甚至于卫生间里的不雅声，真的是声声入耳，无法安眠。也试过洗浴中心，这一类房间价钱不高，干净，隔音也好的多。但是不断的电话骚扰，服务生明示或暗示的拉皮条，房间内无所不在的另类用具，虽然还不至于因此而想入非非，但感觉不适，在临汾住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敢光顾了。这一路上除了五台山住的好而且价格合适以外，要末价高，要末睡不着。

吃饭方面也不如意，原因主要在自身。南淡北咸，尤其以闽南和潮汕为甚，淡的可以。在闽南人中我算是吃的比较咸的，如果让我太太做汤，估计大多数人会以为端出了一盆白开水。我吃饭很快，不喜欢花太多的时间在吃饭上。有一位朋友揶揄我：“像你这般吃饭太没意思了，你一天工作经常多于十小时，三餐却用不了三十分钟，比例失调，活的太累。”这话有点道理，但这样的吃饭方式也有好处，不管好坏，食物在嘴里停留的时间特别短，所谓囫囵吞枣砍下脑袋往里倒，什么味不味的也就感觉有限了。所以，在山西因为咸我吃不惯，但不会有太多的抱怨。

第二天去云岗石窟，跟昨天一样的好天气，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和了解的情况差距太大。路上问司机，司机说大同夏天最好，如果是冬天，那是烟雾缭绕，如果是春天，则黄沙滚滚，您来的正是时候，而且这二天下了雨，洗去灰尘后的高原还是很漂亮的。这话在理，一个地方的印象好坏，和当时当事相关，并有许多属于偶然。人也一样，如果刚相识，对方正好因事火冒三丈，你会以为此人暴躁，如果对方正好因事哀哀怨怨，你会以为此人懦弱，其实可能完全不是那回事。

云岗据统计共有四十五窟，大小雕像五六万座。大窟与小窟大佛与小佛相差甚大，不成比例。据说大窟大佛是王朝强盛时制作的，而小窟小佛却是王朝弱小时的产物。难怪这几年热心搞大东西，最长的桥，最高的楼，最大的剧院，就不知强国才有大东西是否能简单置换为有大东西就是强国？我在窟里呆了一天，因为以前听老一辈人说，不同的光照时间，石窟里的雕像会有不一样的呈现。这话果然，而且从不同的角度看，雕像也是不一样的，特别是眼睛和面容。从这里看慈祥，从另一处看却带点嘲讽，这中间定有奥秘，只是悟性有限，无法明白吧。

我跟雕塑有过一段因缘，年青时静远师鼓励我学雕塑，因此口袋大开，共雕过一尊立像屈原，一尊弥勒佛头像，还有我太太的半身像。突然又不感兴趣了，马上从口袋里漏了出去，从此再无涉足。静远师是和尚，更是中国有名的佛像雕塑大师，已去世多年了。静远师对人随和对己严格，他对中国佛道两教的雕塑艺术有很深的研究，摹画了许多精细的雕塑草图。那时年轻孤陋寡闻，看草图上如水流一样的线条，佩服的无法形容，今天站在这些佛雕面前，您说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云岗石窟里大部份雕像都有西域人的一些特点，眼大鼻隆，因此有些许异国情调。大佛表情比较单一，三世佛弥勒佛阿弥陀佛都是如此，大多庄重慈爱并面露微笑。但一点也没有因庄重慈爱而老成，反而相当的青春靓丽，相当的女性化，相信任何人看了都会喜欢。假如你与之对视良久，那种感情的交流非常的奇妙。我暗自思忖，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我会爱上她吗？不能肯定，但面对这些大石佛，我已经爱上她们了。

佛像衣着大多褒衣博带，也有胡服窄袖的，褒衣博带者飘逸洒脱，胡服窄袖者干练利索。但不论是褒衣博带还是胡服窄袖无不行云流水，舒展畅快。根根线条与人物姿态无不动静相宜，丝丝入扣，根本看不出石头雕琢的痕迹，就好似麻丝的不同质地都能分辨无误。而且猎猎风起处，衣物贴身，你能看得到衣物下的肌肤或肥或瘦，肉感骨感，如黑白一样分明。石窟里的每一处雕凿要末是肌体服饰，要末是乐器花卉，团花锦簇菩提飞天，整个窟群雕凿找不到原生的石材质地，看得到的只有灵动鲜丽，活色生香。如果你能心气平和，那你一定不会感觉被石头所包围，而是被一群心情愉快的生灵所簇擁。

最有特色的当属那些小人物，比如供养人，乐舞伎，仙女飞天，罗汉也不错。有的嘻嘻做笑，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正襟危坐，有的手舞足蹈，有的丰盈纯朴，有的清秀俊美，有的横抱琵琶，有的竖吹排箫，有的在玩蛇，有的叠罗汉，有对舞，也有单旋，众多的雕像无不精雕细琢修饰华丽。其中第十二窟人称音乐窟，此言不虚，真像一个大型乐队一样，吹拉弹唱样样俱全，你能听得见仙乐缈缈，自窟中飘流出来，源源不断。二十窟的露天大佛，端坐如山，从不同角度观看，表情各异生动传神。就像她有话想跟我聊聊，却因为时空隔断，语言障碍，欲语还休。我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与之对视交流，良久不愿离去。

晌午时分，一群孩子各携一台古筝在洞窟前排列一行，一曲禅院钟声轻盈流淌。孩子们个个美丽又可爱，相貌多有佛像之容，身手轻盈眼如流星，与千年石窟竟然如同一体，埙箎和谐。我想这不会是对比强烈或相得益彰的结果，唯一的可能一定是因为纯。洞窟历时千年，不管它曾经有过什么政治世俗或宗教目的，历史冲刷，去尽一切烟火气，只留驻纯朴在人间。而孩子们更有如丝帛一抹，洁白无暇，纯真如雪如水。俩纯叠加，纯朴与纯洁浑然一体，因此和谐。

云岗之行，本来心情就很好，因为天时也因为人和。这群孩子的出现，更使人心胸为之一振，原来世界竟如此美好，一切都大有希望了。

2006年7月27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