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壶的故事
旧城改造了,公寓小区整片整片的扩展,居住条件好了,夜壶这东西渐渐地消失了。估计,有很多人已经不识夜壶为何物了。夜壶大多是陶制品,瓷的也有,比较少,锡制和铜制的偶有见之。最名贵的应该算严嵩的夜壶,因为那是金子打的,可惜,无缘一睹。夜壶一般是扁球形,也有园球形的,甚至有园桶形的,但不管什么形状,都必定在某一侧敞出一个小口来。香港曾经举办过现代夜壶展,那形状也差不离,只不过色彩绚丽不象老夜壶色彩单调而已。倒是小时候曾经在一家陶瓷厂的陈列室中见过的一把夜壶更有特色,此壶高约八十,径有一米二,硕大无比。据说这是民兵连定制的,因为值班时人多。可惜此物下落不明,不然,送去吉尼斯,一定入选,因其大也。
夜壶本名尿壶,乳名虎子,别字夜净儿,号尿鳖。这玩意儿在老房子时代是万不能少的。老房子没有卫生间,一般在老式的床右边挂了个布帘,布帘里放个马桶。但是这布帘后面是妇女的世界,男人只能用夜壶,夜壶只能放在床底下。有位老朽之徒夸大其词,说这男女遗漏之物万不可混合,混合以后不但损阴而且折阳,所以,夜壶不能少。
但这夜壶其实是结婚时才一定要用的东西。结婚以前,您可以随便。房前屋后,树下草中,尽兴而为之。结婚之后,不能突暖乍凉,所以,这夜壶和养生有关。另外,还和名份有关。比如,不管是美貌少妇还是半老徐娘,虽说长期独处,但只要她房中有夜壶,这说明此花有主。福建的许多活寡村里,有多少妇女将那夜壶保存至死?一只夜壶,记载着封建礼教最无人性的悲哀。所以,寡妇房中是一定没有夜壶的,因为使用夜壶的人不在了。人死了隔日要“送草”,就是将生前之物烧掉,男人“送草”一定要包括夜壶。所以,如果今天你的夜壶烧了,那就是说昨天你已经死了。
论理,到了今天,在新住宅里,根本不存在突暖乍凉的养生危机。然而小城里新婚敢于不买夜壶的人还是不多,虽然,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这其中的真谛,只是将它当做一种仪式,甚至于当成某种神佑了。都什么年代了,可见这传统习惯的力量是多么可怕的了。
话说我十四岁那年,邻居大哥要娶媳妇。当时文革进入第二个年头,红海洋刚刚过去,武斗就要开始。那时该打的都打了,该砸的也砸了。街上物资奇缺,又加上要破四旧,婚礼当然也在此例。按说只能是当省则省,但婚礼是人生大事,所以,当时的操作精神是,能不省就不省!夜壶是男性日常必用品,估计打入四旧影响太大,固得以逃脱。同时和路线斗争,反帝反修等等也没有太多牵连,属于能不省就不省之类。何况,能不省就不省之类所剩无几,所以,这夜壶无论如何是不能省的。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位帮手四处寻觅,就是找不着这玩意儿。陶瓷厂全关门闹革命去了,碗都没处买,哪来的夜壶?估计邻里大伯十分清楚这夜壶的作用,这作用跟儿子的性命有关,跟儿媳的幸福有关,跟未来的孙儿有关。因此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这捞么子才能定日子办事。
相对而言,小城市因其小,这信息传播的反而要快,收集信息也就相对容易一点。几班人找关系,通门路,低头哈腰,递烟点火。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了反馈。原来,市日用杂品总店里还有库存八个。
那年头,什么东西都紧俏,草纸也需凭证供应,何论其它?无论你手中有什么资源,都是宝贝。假如你在草药店上班,那好,包草药用的正是草纸。每日里捞几张回家,集腋成裘,省下来的也许就能换回半斤油了呢。因此,这八个夜壶也是日杂店的宝贝,奇货可居,说不准哪天跟食品总店交换几斤猪肉也是可能的呀。因此,能随随便便让您得手吗?所以,邻居老伯派了几拨人去商量,只有一句话:“这是供应内部职工的,对外免谈。”这可真是没辙了。
没办法,直线不行,曲线谋之。
邻居老伯有个兄弟在乡下镇政府当会计,会计的妻舅在上海华纺当老师,老师的学生在省建公司当保管,保管的老爸在工艺厂当画匠,画匠的姑爹在理发店当理发师,理发师的同门就是那商业局革委会主任,商业局正好是那日杂总店的顶头上司。就这样,写了几张信,挂了二个长途,花了半个月时间,曲线谋略大功告成。
老伯从他兄弟的妻舅的学生的老爸的姑爹的同门手中接过批条时,脸上喜纹溢於言表,手都有点哆嗦。只见那便函上方一排红色仿宋体:“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下一行还是红色仿宋体:“市商业局革命委员会”中间是手写行书:“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历来提倡关心群众生活,反对不关心群众痛痒的官僚主义!遵循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导,固此特批供应夜壶一只。致市日杂总店”下面是草书,马彼此!这就是主任签名!
邻里大哥的婚礼如期举办,多亏了这只曲线谋之的夜壶。
在那个年代,在那种人际关系里,这类事就如此解决了。但那中间的精髓发展至今,应该是弘扬光大了吧?但有人说未必,嗯,细细想想,的确是未必。
2002年12月2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