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话
中国地方语言实在多,单单福建沿海一带,五六百公里地主要方言至少有三种,谁也听不懂谁。 在普通话还不是标准国语的时候,方言还有土话,读书音,官话之分。按说官话不应该属于地方话,但我听过的官话同样带有很浓的地方口音,所以,也权当它是地方话吧。 土话大家都知道,就那些包含了许多有音没字的话,至少是包含了很多不容易找到相对应语音的汉字的话。读书音则不同,每个音都能找到相对应的汉字,每个汉字都有相对应的读书音。平时说话是不用读书音的,除非谈话时需引用一些旧诗词或者旧典籍,因为引用这些旧书时如果用土话,那会很不顺而且老土。由于本地读书音基本上保留了古汉语的音调,所以,很多旧典籍用现代的普通话读不通顺,用本地读书音反而行。比如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首诗,其中的斜和家,用本地读书音读就比用普通话读要顺多了。另外,在本地读书音里,四声还是平上去入,其中的入声是古调,而在普通话里已经完全不存在了,这也可能是用本地读书音读旧书比用普通话读旧书更顺的原因之一吧。 至于官话我却是不太明白,只知道这是一种旧时代当官人说的话。当官说官话,那目的当然是为了沟通,这个地方的人去了那个地方当官,如果不会官话,那怎么跟当地人说话呢。假如有一位闽南人当了长江以北某地的县令,大叫“拍脚疮”人家还以为是“扒大肠”怎知其实是“打屁股”呢?公堂之上送上一盆香喷喷的扒大肠那也够怪的吧?又比如开口要钱,说要“五百大银”,还以为是“我怕大蚊”,好吧,对方送上一把蚊香外加一床蚊帐,你是笑纳呢还是骂娘?那三年穷知县,十万雪花银不就落空了?所以,当官不懂官话那是不行的。这官话到底是何调调?老父亲在世时曾经说给我听过,好像有点普通话的样子,但又搀杂着一些闽南读书音。父亲说,其实只要读书音没问题的话,跟外地人沟通还是可以的,我也不知这话是对还是错。后来读了一些书才知道,原来这官话还分好几种,我估摸父亲当年说给我听的应该属于中原官话系里的闽南腔官话。估计而已,是对是错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文革前家里有一本书,是本地人编的,书名好像是:“畅所欲言”,内容很简单,就是土话和官话的相对照,很可惜,我只记住了二句:“食饭叫开膳,放屎叫大便。” 现在土话还在,读书音只保留一小部分溶合在土话里,完全用本地读书音读完一本书的人很少了,如果用土话实在说不清楚时,一般都用普通话说,所以完整的本地读书音已经不存在了。官话当然也不存在了,像我有幸听过官话的人很少,知道曾经有过官话一说的人应该也不多。 不过,官话二字却还存在,但那意思全然不同,现代官话并非为了异地语言沟通,大多数情况下却是为了让你听不懂。 当官的作总结时,最喜欢用“基本上”这三个字。基是基础,本是根本。盖一栋房,先得打基础,然后是环梁,立柱,砌墙,倒板,一层一层循环至封顶,接下来还要布管线,安窗置门,抺墙贴砖等等。这些全都是“基本上”的事,所以,官话说“基本上”你永远也搞不清楚他的“基本上”到底是环了梁了?还是立了柱了?几层了?抺墙贴砖了没有?安窗置门了没有?让你慢慢去猜!如果有幸一睹,说不准只不过挖了个大坑而已,别说什么“基本上”了,就连“基本下”也有限。 一旦挖大坑的事拖长了,“基本上”还是一个坑,接下来自然是采取“有效措施”。措施刚有,怎知它有效?这就像明天开大会,今天的“胜利”已上街头横幅。有效就有效吧,那您也说说这些个“有效措施”都有什么内容吧。官话到此为止,怎么个有效法还是让你去猜。过个三年二载,坑还是那个坑,换个官,换个地方,再来一次“有效措施”,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 碰巧这坑曝光了,藏掖不了,马上来个“专项整治”。调几个人,开个办公室,搞个方牌子长牌子挂上去,磨蹭三五个月,对外宣布此坑取得“阶段性成果”。“阶段性成果”与“基本上”异曲同工甚至更妙!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阶段性成果”之棰到底取了几日之半?还是让你去猜,要知道“一尺之棰”这个命题可是个无穷几何级数,够你猜的。 几次“阶段性成果”之后,坑还在,的确有点没脸面,狠狠心,移尊就民,“现场办公”去。此句大妙!由于工作的不同,每个人的工作现场也应该是不同的。好比建筑工人的现场在工地,农民兄弟的现场在田里一样,当官的现场应该另有地方才是,若不然讨工资的工人上你办公室去也可以叫现场讨债?哦,这还的确说不准,据说很多建筑行业的欠款还真的是政绩因素的欠款呢。走题了,对不起。总之,“现场办公”似乎是说这位官爷办公时总是不在他应该在的现场,“现场办公”属于偶然为之。那到底在哪呢?在酒家?在洗脚城?打住打住,此类事不好随意揣测的。 “现场办公”时下属到场当然是越多越好,所以,诸如“集中打击,联合执法,重拳出击”这一类的官话就来了。很难想像会有这种情景,你发现一个小偷,基于公民义务,马上报警,却碰上一位刚吃完饭剔着牙的老兄说,等等,还不到“集中打击”的时候呢。这还不算怪,更怪的是你说这当官的到底是牛还是不牛?你说不牛吧,那些过度执法,强拆硬派的事如家常便饭。你说牛吧,一有点事跟小老鼠似的非找个伴同行不可。工商查假,天经地义,他非得拉着公安城管质检一块去。网吧到底该谁管呢?一说查黑吧,至少需六七个部门牵着手一起上。你说等个人还要点时间呢,何况这等的是几个单位?好像这一摊子人平常不干事,就专等着“集中打击,联合执法”时再一一露脸?平日里抚慰着办案,“早在掌握之中”,关键时刻再来个“重拳出击”?此乃万古不解之迷也。 打击已经集中,执法已经联合,坑还是那个坑。于是乎,“重要讲话”开道,“高度重视”上场,“严肃处理”出台。据说中国字最有特色,原因就在于形,所以看笑字这字形就如同一张笑脸,看哭字这字形明显有泪痕满面,看着“严肃”二字就想乐。现在事情大了,坑难填了,这个严肃那个严肃排着队出场,“严肃处理,严肃法纪,严肃执法,严肃查处”的再三严肃。法纪法律,可以有不严肃的吗?是法纪法律自当按律执行,无所谓严肃不严肃,难道真会有滑稽法纪诙谐执法随便查处不成? 当然,在一定量的“重”和“严”之后,毕竟还是有效果,那坑的毛病有点名目了,虽说那点名目普通百姓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猜毕竟是揣测,要是都将百姓揣测的当真,那就不成样了。毛病有了,现在必需“加大”“整治力度”,让一些没事的或上一级的“有关部门”去整治另一些有事的或下一级的“极少数”“个别的”“有关部门”。结论也公布了,有几个贪官也处分了,百姓也服气了,但糊涂的还是照样糊涂。这种“力度”到底要“加大”到多少才算足够?原先一个县里的事市长一“重”应该也就够了,现在一个县里的事,总理出来“重”一下居然效果不佳!你没睢见?题目是“太和县工商局哄骗国务院调查组”!连国务院都哄骗了,真不知还有什么不敢哄骗的,当百姓的又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这坑总算有个交代,该填该挖是另一班人的事了。新官上任,自然要有所表示。赌咒的有,发誓的有,写个公文禁配女秘书的有,但近来最时兴的还属“承诺”。“承诺”要“办实事”的有,“承诺”不贪的有,“承诺”不搞腐败的有,“承诺”不干预司法公正的有,“承诺”不为亲友经商谋取利益的有。而且我怀疑当官的“承诺”以后感觉大不平衡,想个法子让全民垫背,立马搞一个考生“承诺不作弊”人人过关,按此推断,以后要求守法公民必需“承诺”不偷不抢,不嫖不奸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却没想今年高考作弊的依然不少,这也算是对这一类“承诺”的绝妙讽刺。 至此总算恍然大悟,原来先前所有出现的毛病都是因为没“承诺”的原由。这个为什么贪,因为他从来就没“承诺”过不贪,那个为什么腐败,因为他从来就没“承诺”过不腐败,做了没“承诺”不做的事那不能叫不守规矩!没想到吧,这道理就这么简单,原来法纪法律的约束力还需个人“承诺”才有效力。但为这些“承诺”叫好的声音却大的离谱,怎就没想到这些“承诺”者早就在当年举着右手“承诺”过的了,哦?不算数了?好吧,那就再来一次吧,但愿这次有效。 好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官全都出场“承诺”了,以后瞧吧,什么事也不会有了,从此天下大治,百姓安康。那个坑总算打了桩,自“基本上”重新开始吧。 官说官话本也无可非议,只希望这反反复复,顺口溜一般的官话有所进步。百姓但求安居乐业,人治法治并不太关心,所以,辩证就不必了,形式逻辑上说得通也就行了,别总将一些没边没影的话来考验百姓的智慧和耐心,听上去不太别扭算你高明,若能顺耳当然更好,毕竟语言是思惟的反映,而且互相影响,混乱的语言只能出自混乱的思惟,混乱的思惟有可能危及百姓的生活,至于更深层次的事绝不是普通人所能关心的。 本想借点胆,将一知半解糊弄一些关于地方语言的闲话说说,谁知这题目决非吾人所能胜任的,一旦卡壳,只好学学官腔,王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了。可笑,可憐,写都写了留着吧,以免浪费。 2004年7月2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