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山里的冬天,美丽的冬天。
清晨,雾很厚实,对面四五米远的距离便看不清楚了。走在浓雾之中,引力似乎减小了,我觉得身体有点漂浮,漂浮在雾中。
小池塘上结了一层薄冰,薄冰上空有三四米左右的高度是清昕的,所以小池塘上的雾很象一个独立的天篷。池塘里也不知为何竖立着两根枯木,枯木上站着三四只翠鸟,因为冷吧?它们不声不响地呆立着,连整理绒羽的欲望也没有。
田里只余下秋收后的稻茬,四周也一样被浓雾包裹,我知道这是一片不大的稻田,但我宁愿相信在看不见的远处一定有它无限的伸展。
山腰上凿开的小路是黄色的,路边留下昨晚因地气蒸发而竖起的冰枝,冰枝长约五公分,细如面线。我有意走在路边,脚踏着冰枝,淘气是可爱的童稚,踏断冰枝让我再来一次淘气。
冰枝断裂的清脆是这个冬天的早晨维一的声响,浓雾是一道屏障,将其它声音隔断于浓雾外的某个地方。
路边上方长着各种针叶树,有松,柏和杉木。露水结成的冰珠粘附在针叶上,助跑几步猛然一跃将树枝摇动,啊哈,满天的珍宝钻屑撒播而下,在地面上跳蹦滚动。
半山亭子边长着数棵枫树,四周铺开一层厚厚的红叶,树上留存几片余叶随着极小的风微微颤动。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还好留下不少枫叶的余香。
山里冬天的早晨寂静到了极点,由于浓雾视觉也很有限,最能留下印象的其实是气味,山中清晨的气味。只可惜这种气味也是最难描绘的,有一些曲子或许行,因为它和音乐一样是一种极其虚幻的感觉,它是心灵和自然结合的产物,只有意会。
就坐在这亭子上吧,等待雾散去阳光露面。
说是跟着去狩猎,毋宁说是去游山。我手上也同赶手们一样拿着一把砍刀,只是心不在焉,找了条路自娱自乐,也不知大伙都跑哪去了。
慢慢地太阳能看出一点轮廓,一圈金色的边中间发亮。松鸡开始扑腾翅膀,山雀开始吱喳,生灵们都醒了。
草霜和针叶上的冰珠也开始溶解,化作一粒粒晶莹的的水珠,雾气愈来愈淡了。
太阳突然照耀了一切,抬头只能迷上眼睛,余雾很少了,只有在高的山腰或深的山涧里还能看到一点,很薄很淡很窄,飘浮在大片大片的针叶林之间。
前头山沟里传来了喊声,发现了野猪的窝。好奇心驱使我赶忙跑了过去,只见在一处石坎边野猪用树和茅草搭造了一个很舒服的窝,这是一只流浪的公野猪,窝外头的猪粪便说明它一定还在附近,看来老猎手们是找对了地方。
野猪一般喜欢成群生活,但也有一些被驱赶出来的公猪单个生活,这种孤独的野猪心情不好所以攻击性也就特强。
山里的冬天是打猎的季节,那时还没有动物保护的法规,但野生动物好象比有了保护以后来的多。山里人狩猎其实很有限,因为工具落后,要成功获得猎物并不容易。
土枪的样子就象一根拐杖,枪管是手工锻造的,没有来福线也不能装太多的火药,有效杀伤距离在五米以内,在这个距离打一只野猪对于猎手是一次相当严峻的考验。
每次狩猎又需要出动很多人,大多数人和我一样拿着砍刀嘴里吆喝着将野猪惊吓出来,在算计好的几个路口埋伏下几个拿枪的猎手等待猎物上勾。空手归来是经常的事,但大伙并不太当一回事,有人干脆找柴火捉田鼠去了。
看看已近中午,太阳老高,我也懒得去赶山,找个向阳的坡,垫上两捆稻草躺倒睡觉。冬天的太阳晒得你浑身说不出的舒坦,蓝天再蓝,青山再绿也无法阻挡眼皮的沉重,伴着远远传来的吆喝声,伴着上头林子里的鸟叫声,我睡着了。
第一声枪响我醒了,紧接着又响了一声,看看手表我也睡了一个多小时。赶忙往枪响处跑去,野猪打着了,一头一百五六十斤上下的大野猪。
老二和小三在争论,因为还无法确定是谁打中了头一枪。按山里的规矩中头枪的猎人可以有一半的猎物,但他必需提供祭枪的公鸡和所有人当晚庆典晚餐的水酒和米饭,这主要是一种荣耀。
阿四比较清醒,他说先上肩吧,大伙一想没错,赶紧将野猪抬上了肩,因为也是山里人的规矩没上肩的猎物不管谁见了都有份,并不一定是今早一同出发的人。大伙蜂拥着将野猪抬回了村子里,村口站了很多人欢迎凯旋的猎手,我没来由的也自豪了一阵子。
最后裁定是老二中的头枪。老二捉来一只公鸡,八支枪集合在一起,村里的老大嘴里念念有辞,一刀将鸡首剁了,将血撒在枪上,八位枪手同时将手里的酒祭了天地,接下来可以开剥野猪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天已经黑了。老二家门口有一大空地,大伙燃起一堆大篝火,四周排开几张桌子,野猪内脏炒了盛在大盘子上,野猪骨头加了萝卜熬成汤装在脸盆里,乳白色的自酿水酒倒在了粗陶碗内,庆典晚宴开始了。
熊熊燃烧的的篝火噼噼啪啪地爆裂,随着爆裂从燃烧里飞溅起无数朱红色的火星。多脂的木头火焰特别旺盛,四周的冷空气和篝火的热气交流,篝火呼呼作响。烟尘在飞扬,飞扬的烟尘携带一股又熟又热的香气四处游荡。
远山近山都是一团漆黑,没有月亮,因此星儿更加光明。冬天的雾又开始弥漫,为明天的冰枝和雾珠做着准备,凉意正慢慢从脚底往身上渗透。天穹如同一顶巨大的斗笠,随着雾气慢慢的厚重,星光正渐渐退去,天穹悄悄压向大地。
天地山林又回到了极度的寂静,只有噼啪爆响的篝火和这群欢乐喧哗的猎人还在扰乱大自然冬天夜里的安宁。
我对这次狩猎没有太多的印象了,但我牢牢记住了这天早晨浓雾下的大地和这天晚上篝火上的天空,我记住了山里美丽的冬天。
2001年3月3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