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声音

言兄人高马大,近一米九的个,全队知青就数他老兄最能干活了。每到年终结算时总是他的分红多,至少也能拿个四五十元钱的。要知道那时四五十元可不少了,何况象我经常是寅吃卯粮根本就没多余过。在山里时我们俩算是哥们,关系挺好。有一阵子他去了大队养猪场当猪官,不时还回来看看我,夜间抵足而眠,总有许多可谈的话题。

言兄有一爱好,喜欢听鬼故事,而我又喜欢胡编,两下一碰撞,对路极了。那会没有论坛,胡编没有听众,有个人来听这些胡编总算没白费了我的精神。要是在现在我可不想只讲给他一人听,我将胡编送上论坛,说不准还能博得不少喝彩呢。

只是言兄有个毛病,喜欢是喜欢,就是没胆。一般而言,吃过了饭,两人钻了被窝,言兄开始有点抖擞,紧往床里面靠,将被头用手拉紧了然后说:“开始吧。”那声音能将床给摇颤了,这也算是一种娱乐吧?要不,在深山里这长夜如何打发?

我从不相信鬼神,的确有许多不能解释的现象,我想那都是因为自然和社会太复杂的原因,鬼话因此得以横行。由于太无聊我也加入了说鬼话的人群之中,所以信不信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一回事,人就是如此矛盾。

我的胡编都是看来的或听来的,再加点酱醋调剂调剂,胡乱上了桌。言兄口味一般,只要有吃的就行,不讲究,所以任由我这劣厨胡烧乱炒还能吃的战战栗栗其味无穷。

一般而言,胡编的方法也不过就二种。其一是将时间搅和了,三千年前事的当做三年前的事。其二是当事人调包,天知道是哪位的事说成隔壁老三了。

就这样我和言兄又开始上演双簧。那天晚上也忘了说什么鬼话,好象讲的是一位社教组员夜半路遇恶鬼的故事,无聊的很。只不过言兄照旧听得有滋有味,自然我也就来了精神。说着说着一串声响慢慢由某地传来,言兄先听到了,他说:“来了!真来了?”瞧那样真是见了鬼了。

知青的住所一般都是一些老房子,所谓老房子也就是一些曾经被认定为有问题的房子。这些房子当地人是不住的,最多也只将它当杂物间。刚到的时候男男女女全都住在一间房里,女孩子住内间男孩子住外间,那时年少心地纯净从没有人想去越过雷池。这间屋据传原先是三口之家,因事吊死了二人,剩下一位老头也因病暴毙。这就是所谓的有问题,当地人认定的凶宅。我们这群人住进以后倒是从没有过异常,后来有人走了,有人另找了住处,这间房就剩下我一个人住了。

这房子正在祠堂边,祠堂是全村子的死亡之所。每当老人们不行了就被抬到祠堂里等候死神。本地人还有做寿材的习惯,而且越早做越好,早到十来岁寿材就做好。寿材都集中在祠堂里,所以一进祠堂一眼望去全是寿材。

祠堂还有一楼阁,我曾经上去过,很乱也很脏。有几个破箱子装了不少印刷低劣的旧启蒙读物,如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之类,也能找到几本不错的四书五经,只可惜大多都烂掉了。据说祠堂原来也是村民上私塾的地方,所以留下了这许多沧桑。

村里人对于鬼是相当害怕的,有一年丰收谷子无处安置,只好临时堆在祠堂里。晚上想叫个人看管根本不可能,最后是我自个看,因为这年正好是我当保管。每天晚上我就在寿材的包围之下安眠,可能是木材收缩的原故,晚上的寿材经常会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嚣,我还是睡得很好而且不会做梦。只是那个月言兄再也不来找我了。

今晚的响声不是寿材的叫嚣,是一种跺跺声,很象来了一位支撑着拐杖的老头,步履蹒跚而且犹犹豫豫,在没有风的夜晚,在冰凉的石板路上,拐杖点击着地面,慢慢而又无目地的游荡。

言兄将整个脑袋埋伏在被褥内,一连串的说:“这声响怪,这声响极怪!”我说:“或许是那位老伯出来走走吧?”言兄说:“不是的,不是,人不会这样走路。”言兄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这的确不象是常人在走路,因为它那种无序让人不能接受,无序中似乎暗藏着玄乎,一声又一声进入耳间但总无法明确它的方向。

我的床头上面是一扇很大的拉窗,我站在床上将窗拉开。月光如雪一般涌入,远处的桂花树投在地上一堆硕大的阴影,戏台子的一半也撒落着银光,另一半因为桂树的影子好似有活物在运动。四周的地面由乱石铺砌,但那上面的月光没有雪一般的感觉,反而呈现出暗色的压抑。山间村舍的屋顶由黑瓦复盖一片乌黑,房子之间的小巷由于天上的亮堂更加阴森。冬天里生命都失掉了活力,没有虫鸣也没有夜鸦的梦呓,连风声也一并噤然,一个死一般的村子在月光下沉沉如蔑视默默当无语。

只有那如同拐杖一般的点击断断歇歇,停停续续,一下又一下的送入耳轮。言兄颤抖的声音催化出一阵一阵的骨寒毛竖:“怎么办?那东西会进来吗?”好象已经坐实了鬼魅的存在。我说:“这声音好象进了祠堂,要不,咱去祠堂看看?”言兄拒绝的声音没有颤抖:“不!”但那怪异的声响并不因为言兄的坚定拒绝而消失。我说:“还是去看看吧,要不,咱俩都别睡了。”言兄说:“如果真见了鬼怎么办?”我说:“鬼肯定是没有的,只是这声响太怪,若不弄个水落石出今晚将不得安宁。要不你自个呆着,我去瞧瞧?”我知道言兄肯定不自个呆在这屋子里。

好说歹说将言兄从床上捣下地,俩人穿好衣衫拿上手电筒,言兄顺手抄了根木棍,我走前头言兄在后头,出了门上了祠堂的台阶。祠堂有两扇很高的大门,门半开着,里头黑如漆,手电的聚光只能看到很少的一圈。堆至屋顶的寿材装满了半间,正中央的神位上蛛丝密绕。不管是地上梁上柱上还是破桌椅上集灰如土,怕不止二分厚。维一的一扇窗子吊着一帘破布,在感觉不到有风的空气中微摇了几下。

没见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但是原先在床上认定来自于祠堂的点击声好象又上了阁楼。阁楼的梯子不足五十公分宽,仅容一人,又十分的陡。梯子踏板因年月的侵蚀勉强能承受人的重量,踏级而上时吱吱呀呀地叫唤,蛛丝夹杂着尘垢窒息着嘴脸。这不多的几级梯板走了许多时间。上了阁楼,同样的尘土和蛛网,同样的黑暗,只有破瓦片泄露的月光比下面多些而已。楼板大多已经腐败,基本上失去了承重的功能。

还是没见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但那声响这会却下了楼!言兄已经不说话了,从他眼珠里反射出来的亮点中只能看到惊慌和恐惧。我也开始心虚,又有点兴奋,我一直想见一次鬼魅的企盼或许在今天实现?

我急切切地跑下楼梯,向转角的声源奔去,言兄一言不发紧跟在后。我最怕的是等下了楼这怪异又转移它方,我俩将从此疲于奔命。还好,这次逮着它了,声音就在眼前。面对着我之所见不尽高声大笑,一瞬间全身心的松驰无比的舒坦,所谓的疑心生暗鬼应该就是说得这种事了。

很简单,这阁楼下圈着几头猪,有一头晚上睡不着正用那长嘴顶着一扇破木板,至于这节奏是如何安排的那是猪的问题,可能是随机的也可能是猪在创作我不知道。我说:“言兄,如何?没鬼吧?”言兄很奇怪居然还是手握木棍,一身的肌肉还是紧绷,只有眼光里的恐惧消失了许多。

言兄说:“未必,说不定是鬼魂不想现形特意让这头猪做些表演搪塞我们罢了。我怀疑是咱这屋原先的老头回来了,他想和吊死了的儿子媳妇在此会面。”没救了!好吧,随他去罢,要不以后言兄怎能再会喜欢听我胡编的鬼故事呢?

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说得就是如我等这般庸人的事吧?

2001年5月24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