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医生
罗医生五十岁,胖子,行动迟缓但不是迟钝脾气极好,一天到晚总笑着,但不是嘻嘻哈哈口袋里总塞了一条很大的毛巾,因为他汗特别多冬天也总是一头汗走道看病和人说话不时拿出毛巾擦拭那满头大汗.
山里人对两种人特别尊敬.第一就是医生,第二是老师.
罗医生是一个非常好的医生,因此他所得到的尊敬无人能比在山里人心中,罗医生等于救星.
罗医生来头不小.山里人挺神秘的笑笑就是不说那种神秘让人心痒痒的,千方百计总算打听到了罗医生原来是国民党军队的一名军医,也不知是投诚的还是被俘的,总之他政治上罪名叫作”历史反革命”.在那年代政治等同于精神,政治上的死亡此人便没了精神有如行尸走肉了山里人不管这个但绝不提起怕伤了他的心.
罗医生和人谈话从不会超出医药这个范围;即使与人拉家常也总是问些您爹腿好了?小顺还拉肚子吗之类的这可能和他的身份有关,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其次可能没机会因为找他看病的人总排着队,他没有多余的时间.
罗医生的卫生院有四间房,两个院长两个护士,医生就他一人两院长和两护士下了班回家;罗医生没家住在院里诊室边靠着张行军床,晚上打开就是卧室诊室加卧室边另有一室,两张病床急诊用的立着几个柜,柜里放着药柜的边上有一套小型X光机靠窗一张桌,桌上放着一台显微镜这两间基本上是罗医生的天地第三间是办公室,两院长总见不着人;两护士总在办公室聊天第四间是值班室,据说正院长喝醉了酒休息用的问罗医生为何不在值班室住?罗医生说在诊室改造比在值班室改造好.
据说卫生院的设备是和罗医生一起来的,大概是战利品吧有一阵子我总想着把显微镜顺手了不过一想罗医生就下不了手了.
所有设备好象只有罗医生会用,因为没见其它人用过两院长听说也是某医校的高才生,但不知是政治上的还是业务上的总之没见他俩给人瞧过病,也可能是山里人都不找他俩看病他俩整天总在开会,布置诸如卫生大检察夏收夏种喝哪种凉茶之类的事情.
罗医生每月有二十天左右在公社所属的各自然村转.各村之间距离远,全是山道,上午走道,下午开始看病一直到半夜,睡上几个小时隔天又得上路到另一个自然村他的脚力特好.
罗医生医术高明,更高明的是他有办法让小孩子打针不哭,让犟脾气的老汉老太婆老实吃药他笑嘻嘻的让人感受着安全那天他到我们村,所有人都不去上工了,村长只好不敲钟他在村里的戏台上设了诊所,有病没病的全在戏台下席地而坐有病的等着看病,没病的瞧着他看病,那种情景滑稽而有趣,让人感受颇深.
当然,在那种医疗条件下转院是经常的有一次我所在的村子一位老兄被自已设的打野猪的土炮炸了腿,一条腿血肉模糊,股动脉大出血罗医生正在隔壁村子,大伙抬了就跑见到罗医生时病人已经淹淹一息了.
那村离县里还有二十里地.罗医生有点棘手了,一边做着常规急救处理一边嘟哝着,一脸寒霜村长说:”罗老师,还是送县吧,您一动手若万一……..,他可是贫下中农呀!”.在那年头这句话谁都明白,村长是好意.
罗医生那胖胖的脸猛的抽撮了几下,整个人在发抖,那痛苦的声调我永远忘不了”送去县上也是死!”.说了这句话反而平静了,恢复了往日的容颜,大伙也同时松了口气.
他打开药箱拿出一些止血钳,手术刀之类的最基本的手术工具很平静的开始抢救还好病人兄弟不少,每人抽了血罗医生输血,打针,清创,缝合血管肌肉皮肤,村长在一边给他擦拭着满头大汗就这么着一条命找回来了.
每当罗医生离开的时候老老少少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村口,每人手上都拿着些礼物,当然是山里人的礼物了,如几个鸡蛋,一罐腌菜,一扎黄瓜之类的罗医生也总会收下一点点,象征性的,要不然二十天下来礼物全收那要用车装了罗医生走了,山路,转个弯马上就不见了,但山里人还站在那儿,还在招手.
我很想多写几件有关罗医生的故事,可惜没有他留给人们的只是一些很平常的过程,没有什么特别的或悲壮的或有趣的事甚至于对他的个人生活所知也极少.
这么多年来只要见到医生我总想起他,一张胖脸,满头大汗,一条特大的毛巾总将他和眼前的医生作对比,对比之下的结果令人沮丧这种不良反应恐怕会伴我一生了.
三十年过去了,罗医生若还健在也有八十岁了,我想他应该是长寿的.
罗医生,您可安好?
2000年12月19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