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七零年的春节在当年的二月六日。我们这群小孩是六九年的十一月到山区去的,只过了二个月,又逢春节,大伙想家了。当时回家需公社知青办批准,只批准了一半人的申请,已经老历二十五了,回家心切也就不理它,管它有没有证明大伙相伴着一起回家了。

从清流乘汽车直奔荆西,在荆西火车站又会集了其它村子的一伙人。大家将所有证明条拿了出来,由一位高手将所有没证明的名字分别找个空位填上,上售票处买票去。当年没有公社以上的证明是买不到火车票的,不过,那几年老百姓对知青的同情和爱护相当感人,所以售票员一瞧是知青买票根本连证明也不看就将票给了。

火车里的挤无法形容,所以每年春运时我都很为那些回家的打工人担忧,看着那些不顾别人死活将四十座的车塞进一百二十人的行为,我恨不能将这些车主给活剥了。

总算到了集美,陈嘉庚的故乡,一座美丽的滨海城镇,一条海堤与厦门相接,海堤纪念碑上题写着朱老总的“移山填海”集美学村汇聚了不少的学校,建筑风格亦中亦洋,另有一种奇特的美,它们都来自于陈老先生的爱好。

当时的交通和如今完全不同。厦门距泉州也不过百来公里,正常时每天只有五六班车,春节加班也不过十一二班,很多人因此而滞留,我们这群不懂人事的小孩当然也不能幸免。

在侯车室睡了一宿,第二天还没买到票,大家心情很毛躁,所以姑娘们留下看行李,小伙们上街散心去了。

当年每个人都恨不得从头到脚变出个军人来,所以看到有人在排队买军帽,机不可失,赶紧跟在队伍后面加入长龙。来了几个当地后生也想买军帽,看看前边都是本乡人,不好办,就想在我们这些外来人中夹塞,当然不答应。开始对口,后来手也对了脚也对了,打起架来。对方人少,两下半跑了,我们这些初生牛犊自满意得继续排队。没一会,那几个后生找了几十个人,拿着锄头扁担其势恐怖,老远就喊,就是这几个,打死他们!那会若是四脚能跑得快,我想咱这伙人全都变猴了,赶紧跑吧。

跑哪呢?这的确是个问题。还好毕竟年轻脑子灵光,谁说了到派出所去,好主意,一伙人全进了派出所。所长问了,这是怎回事?我们说逃命呢,后面追杀的来了。所长也顾不得多问,那几十个凶神已经到门口了。所长人不错,先将我们几个藏匿了,然后又将那些凶神打发了。喝过所长给的茶,所长第一句话就说,你们昨晚在侯车室吧?天呀,从这会我就明白了,这小百姓想瞒公安什么事那是没门!所长说,这是什么地方?想在这呈英雄?找死吗?快点设法回家去,别在这惹事生非,爸爸妈妈等着你们回家呢。

是啊,爸爸妈妈等着呢,还是回家吧。只是没票,如何是好?走着回吧,要不然明天碰着了那些凶神不死也半条命。几个人一合计,好吧,走回去。也不过就是二十多小时的路程,怕什么,傍晚七点时份起程了。

那时真好,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烦恼,一路乐乐呵呵说说笑笑,延着公路向前走去。开始说点笑话,接下来有人唱歌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还算是鼓舞士气。对面山上的姑娘就不对了,黑天瞎火的那来的山那来的对面?拉兹丽达也出来了,哦,流浪还有点意思,这不就在流浪吗?知青之歌,唉,别唱了,这歌唱的总伤神。

不时有车呼啸而过,车上人看着这些人有毛病,也不知乐什么,嘴里胡乱吆喝着,手也舞之足也蹈之,走二百多里地回家还可乐?最气人的是一个脑袋从窗口伸了出来,边打招呼边说,你们慢慢走吧,我到家后会来欢迎各位的。原来是位买到了票的同道,也不知是哪村的,去你的吧。

当然了,见车过去时免不了喊一声师傅有空位吗?没人搭理。咱也不在乎,反正这铁定了心走回去了。几位姑娘毕竟文静不象咱这几个爷们如此疯癫,所以走得反而快,小伙们拉下了有二三百米,装神弄鬼的不亦乐乎。快到同安时,只见前边一部车停在了姑娘们身边,姑娘们招着手大叫,快点呀,师傅让咱上车了。说真的,这辈子我再没遇到过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上了车,车上人很自然的挤了挤匀了位置让我们坐下。开车师傅说,要不是看这几位姑娘走的辛苦我才不管你们这些半疯子呢。嘻嘻,这会最难听的骂和叫一声亲爱的没啥差别。到了家好象还不到十二点吧?

唉,那时候没有人对知青不好的,有哪一家没有人去上了山或下了乡呢?感谢你们这些永远不知姓名的好人,他们帮我留下了这许多美好的回忆。

2001年3月6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