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月下行
这一年仲夏,同伙们一块结伴回山里。由于父亲还被关在学习班,大哥的工作也尚无着落,我的心境不太好。
一路上还算顺利,只是在永安换车时不知为何车站上布置了很多武警,进站时每人都要搜查。离家时大姐给我做了几斤三合面,我又带了小提琴和洞萧,还有一本陈大哥给的五线曲谱。检查我的武警对我特别小心,一张证明看了又看,将我的行李翻了又翻。他指着三合面问:“这是什么?”我正不耐烦,臭着脸答:“炸药!”他又指着五线谱:“这又是啥?”我更烦了:“密码!”他那牛一般大小的两个眼睛瞪了我二次,挥了挥手:“走走走,过了过了。”我那几个同伴看这挑衅不成功,只好百般无聊都上车去了。
到了清流已是傍晚六点半,大伙商量的结果还是直接回村子,这样可以省一晚旅店钱。将所有带的东西匀了,每人一挑,没有扁担,随便找了根小木棍上了肩,走吧。
山路羊肠,逶迤曲折,天暗的快,还好这路是熟道,又是上弦月,借着月光排成长龙队列,一个跟着一个小心往前行去。
月儿在天上,不时有几声鸟的梦呓,一长串昆虫的鸣响,还有流水的汨汨,微风摇晃树枝的丝丝,它们加一块让四周更加静寂。一行人各想各的心事,也是鸦雀无声,只有沙沙的脚步踏着月色急忙忙的留在身后。
走了一会,因为脚力不等,一条长龙越拉越长,这时我的木棍断了。我说没事,我整一下就会赶上去的,大家自管先走吧,所以我拉在了最后。
没了棍子当扁担,我只好一手一包提着走路,走没一里路,越来越沉重,想找条木棍吧,四周又黑的很,也没砍刀,只好硬撑着往前走,这会离伙伴们更远了,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了,我喊了两声,没人回应,估计大伙都已走远听不见了。
算了,不走也罢,我提不动了。看那路下不远的江边有一片乱石墩,黑乎乎档着水道,我想就在这里过一晚吧。
找了一块大一点的石墩坐下,将两包东西放一傍,自个叹了口气,双手环抱着膝盖将眼投向天上的月儿。江水很响盖过了其它所有的声音,空中夹杂着一些气味,很淡,分辨不清楚的淡。视觉抚摸着月光下的天地,只是一切都朦胧的很。
我很悲伤,一种没有准确对象找不到具体因果,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我想如果我是一个软弱的人,这种情形应该就是适宜结束一切的时候吧?
坐了一会,意识回来了,思想慢慢清晰,又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洞箫。这次回家,我将病中呤填了越剧红楼的葬花辞,一曲伤心的音乐配上一首悲诉的歌辞,两相援手,只愿她们能撑得住。这时又多了一个想法,若能用洞箫吹出来,三位一体也许会多些许照应吧?
“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径,听何处,哀怨笛,风送声声。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时候听觉被屏蔽,我几乎全聋了,听不到洞箫的声音,感觉在星月银光里只剩下一阵阵幻影,是一些音符在游弋。仿佛一切都在颤抖,流水在颤抖,月牙在水面倒影中颤抖,微风吹着银光在空气中颤抖,树谈和草语一同颤抖,远远的星空和硕暗的山岭也在颤抖。游弋的音符在颤抖中缓行,留下一些亮点,画出一道道短短的痕迹。
一个声音帮我返回现实,音符不见了,我又听得见水流的声响了,停下洞箫,回首,见有一人站在我的身后,打开着一把手电,看不清他的脸:“你在这干嘛?”听那语气这句话肯定已经问了不止一次。我缓过神来将情况说了一下。“哦,”他说“我家就在前面山坳下,不远,别坐这了,到我家去过一夜吧。”也不等我回答,他提起一个包让我先行,用手电光柱指引着我往他家走去。
他家是一座山里典型的全木头构筑二层楼房,四周用竹篱笆围了一圈,大门敞开,松明子在中厅烧得很旺,将门口一片也照了通明。
进了屋,他对大妈说:“娘,就是这人在江边吹的箫。”又对大嫂说:“你去给这兄弟打洗澡水吧。”山里的澡盆是一整木挖出来的,好象一艘独木舟,我洗了澡出来,大嫂已经煮好了一大碗大暑粉片,切了一小碟腌鸡珍,一锡壶水酒,给了我一杯,给大妈倒了一杯,给了大哥一杯,说了句:“饿了,吃吧。”就一边衲鞋底去了。
大妈喝了口酒:“你是知青吧?哪个村的?”我说我是前头小土村的。“喔,你刚在江边吹的箫,我让狗儿去看看,我们这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大妈是个很健谈的人,她说她是寡妇,就这个狗儿,前年找的媳妇,一直还没有孙子。听了这话,大嫂在松明下尴尬的笑了笑。
大哥开头话不多,喝了三四杯后言谈就放开了:“我在外头打工,为粮店卸货,也算走了不少地方,哦,都在清流宁化就是了,再远的我没去过。”
他停了一会,一双眼睛盯着我:“我知道人别坐在江边,那种地方不干净。刚才我去找你的时候都有点怕,叫了几声你没反映,我差点想回来了,你真的是掉了队?”我说是的,真的是掉了队。“这就好,但你吹的那声音不好听,怪怪的,不好听!”
大嫂也开了声:“我听了好听。”大哥不理她,自个伸出头看了看天说:“快十点了,还是睡了吧。”
我一上床马上睡着了。朦胧中听见有人叫我,来自于远处的声音,我睁开眼看看手表,哦,四点多了。我赶忙走出屋外,那叫我的声音更近了,我知道我的同伴们找我来了。里屋的大妈开声了:“找你来了?”我说是的,大妈,谢谢你和大哥大嫂,我走了。“没什么,走罢,以后小心点了。”大哥也醒了:“小心走好,不送了。”
提着两个包我急忙向小路跑去,听着同伴们焦急的声音,想着这一家人的朴实,而且天就快亮了,我的心情因此好多了。
2001年3月26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