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母去世了

老岳母去世了。下午四点接的电话,厂里事多,一拖再拖,一直到了六点多才离开工厂。到了岳母门前,天已经快暗了。从外至内灯火通明,一些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瞧那样子,瞎忙的居多。

岳母八十八岁了,在我们这里高龄去世称为“大福”所以,并没有多少死亡的悲哀,只有妻子和大妻兄的眼是红的。

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按规矩必需在场。我找了个地方,静静地坐下,静静地听。

大妻兄正打电话通知各位亲友,拿起电话摁完七个数,马上就通了。没等对方出声,妻兄说:“富呀,你妗妗去世了。”对方回了一句:“你妗妗才死了呢,他妈的。”原来,摁错了电话。妻兄对着电话直说对不起,我说,人家已经挂了。妻兄说:“哦。”放下电话,还一个劲的对着电话机说:“对不起。”

主持人是花钱请的,据说挺专业。他叼着的烟卷在嘴角耷拉着,眼睛因为烟熏而眯细着,一只手抚摸着自个的膝盖,另一只手在桌子边上敲着鼓点,摇晃着脑袋跟二侄媳说话:“晚上请不来二十四拜了。为什以请不来?太晚了,今天人死的多,预订不上了。找别人?呵呵,这么说吧,我请不着,全城没一个人能请得着的。”二侄媳一脸不肖:“真的吗?果真如此吗?你请不着全城也请不着了吗?”二侄媳挺精明,大概是全家人中最精明的了。从此,二侄媳跟这主持人说话总带着刺。因为,过没多久,二侄媳就将唱二十四拜的请来了。当然,这主持人也就从此黑上了脸。

由于闽南人繁文缛礼,细节极多,不请一个主事的很有可能会做错了事。又由于闽南各地的风俗有差异,所以,每个人所认定的礼节也不尽相同。因此,为了一些细节而争吵时有发生。主持人是为了统一步调而必需的。一般而言,所有一切都由主持人代理,包括采购。二侄媳要求这主事的留下采购细帐,主事的脸就更黑了。

二十四拜唱的是闽南歌仔调。戏班头说:“这价只在遗像前唱,若要在遗体前唱,价加一倍。”二妻兄嘴刁:“遗像和遗体都在厅里,这也不同?这般说来,若是去大街上唱还能再掉价?”戏班头不生气:“呵呵,这是最低价,您爱上哪唱都是这个价。说真的,偏偏今天走的多,老太太要是明天升仙就好了。我们忙得很呢。若不是熟人相邀,还不定能来呢。”大侄子打圆场:“好了好了,就这样吧。这几天都得唱,最后一天出殡前唱十二拜,余下的十二拜上了山再唱。”我想,为什么出殡前不先唱完二十拜,余四拜上了山唱?这也可快一点呀,上山后下跪的时间可以少点。当然,我是不会说的。

扎纸屋的和布置灵堂的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来的。二帮人都十二分的熟手,一会儿工夫,一座富丽堂皇的灵堂就完工了。我瞧那纸屋糊的特有趣,有点像闹天宫里天帝住的那栋楼房,可以算是金碧辉煌,而且杂役丫头一应俱全。但天帝的楼房没有这许多现代化,汽车电视冰箱洗衣机。哦,还有酒楼夜总会,门外厢居然站着两位小姐。

纸屋师傅嘴很甜,做完了事四处拉生意:“您老瞧瞧,这屋糊的多漂亮呀。比别人糊的价还低了二成,别人糊的那有这么好呢?这是我的名片,下次有事打个电话就成了。”接名片的也不知是哪位亲戚,口中说着好的好的,呆了一会儿,那糊纸匠走了,突然回过神来,狠狠吐了口痰:“呸!,你才有下次呢,倒霉。”

念经来了五个尼姑,有两位剃了光头,看上去更像尼姑。外带二位乐手,一个操琴一个吹喇叭。一会儿工夫,在下厅搭了个小台子,上面挂上一些也不知是佛祖还是菩萨的绣像。桌裙上写的是东禅南少林,我自言自语:“这南少林怎么出尼姑了?”还是二妻兄见识多:“嗨,如今不是都时兴挂靠吗?”说得也是,没名气的挂靠有名气的,没门面的挂靠有门面的,没权力的挂靠有权力的,所以这尼姑就挂靠和尚那里去了。

那边唱歌仔调的开始了,丝竹奏鸣,二位穿着白色戏装的少女哭着嗓子嚎叫。只听那曲中唱道:“三伯出山三日后,英台来到梁哥兜,是汝小妹恰慢到,只无送哥上山头。”真是怪事,去世的是我岳母,吊唱的却是英台!那扩音器又不好,吵吵闹闹的比当年在山里的宣传队也好不了多少。

“咦?”有人在一旁说话:“这二位怎么不掉泪?”戏班头赶紧解释:“能掉泪的二位被人先请走了,这二位是不掉泪的。掉泪的价高,嗨,其实那泪又不是真的,能省就省吧,是吧,老哥。”

主持尼姑开始做法事了,少了个牛角号,其它跟道士差不多。估计是在驱赶野鬼吧,尼姑满屋子乱走,嘴里嘟囔着,抓起一把把的米呀盐之类的东西撒向四周。妻嫂说了句什么,大约是某项要求吧。尼姑边嘟囔边说:“再加五百吧。”一失神将一盆应该做法的水给做错了。过了一会,大家都到那盆水里洗了一下手,据说可以保平安。我暗地里思忖,这水根本没做过法,也不知自此以后谁该倒霉。

厨师也来了,一位女厨师。标准的厨子形象,一个硕大的身躯从大门口一路滚进厨房。一边忙不迭与主事的念经的糊纸的唱戏的打着招呼,嘴上没忘了说着话:“那做法的鸡花了三十,如果要请法师处理外加二百。”据说这做过法的鸡是一定要请法师处理的,若不然,后患无穷。我怀疑,这所谓的处理,只不过是让那鸡去了它本应该去的地方而已,只不过那地方在法师那里罢了。

有人小声嘟哝:“这肥嫂倒是人人熟。”自然马上有人回应:“他们都是一路的。现在死人比早先方便多了,一发丧,一条龙,全程服务。花圈师傅连材料工具都等在您家门口了。唉呀,对不起,说错了。”赶紧多送了一条信息以示歉意:“这厨子只管死人上供和活人日常饮食,至于酒席那是酒家的事了。”

尼姑们又开始念了:“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南无极乐世界无量寿佛,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南无十方三世一切诸佛、、、、、、”

“嗡,别炸萨多沙嘛牙,嘛奴巴拉雅。别炸萨多爹奴巴的叉,古鲁古怪,哈哈哈哈呵。巴加问,沙尔瓦,打他架打。嘛哈沙嘛哑,萨呵,呸。”

一边在唱戏,一边在念经,一边有人在争执,吵吵闹闹的,挺烦人。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估计也就是岳母原先的屋子最安静了。找了块躺椅放在岳母卧室中间,我躺了下来。只听外面又有人在说话了:“这个主持人真没本事,连交通都搞不定。出殡那天怎么了?开会?开会怎么了?活人不让过,死人也不让过?死人过了,咱这些活人不也就一块过了?”

如今,这丧事办的越来越俗气了。以前穷只能简约,现如今有了几个闲钱,而无聊与闲钱却成了正比。

我眯上双眼很快就睡着了。蒙胧中好象听见岳母在叹息:“唉,让我安静一下好吗。”我有点纳闷,老岳母从来耳背,原来也会怕吵?

2002年5月26日星期日